

作者 | 鄒迪陽
編輯 | 一刀
疫情發展至今,大眾的健身方式經歷了數輪洗牌。跟練劉畊宏的熱乎勁兒還沒過,飛盤運動又加快了搶山頭的步伐。
根據小紅書今年1月發布的《2022十大生活趨勢》,過去一年里,飛盤相關內容的發布量同比增長了6倍。
在平臺上搜索“飛盤”,彈出的相關筆記已有8萬多條。除了po裝備、介紹規則和攻略,不少人還上傳了運動時的高清美圖。

“精致露營不算什么,玩飛盤才是露營的娛樂內核”,正成為弄潮兒們的共識。
與此同時,隨著熱度飆升,這項運動也被推到了輿論的風口。“網紅經濟產物”,“舔狗才會玩”,“大型人類返祖現場”,諸如此類形容,足以印證飛盤所遭受的討伐之尖刻。
究竟是隸屬于特定圈層的狂歡,還是醞釀變革的新大陸?要捋清這個問題,得先回溯下飛盤的故事。

聽起來或許有些離譜,但飛盤運動最初的誕生,和養寵物關系不大,倒是能跟餐飲業沾點兒親。
19世紀,美國面包師William Russell Frisbie用本名創辦了一家餡餅公司,來自附近的學生常把空的餡餅盒扔給彼此取樂。
由于包裝盒是金屬的,拋的人會大叫“Frisbie!”來提醒準備接的人。慢慢地,一種新的運動方式由此演化而來,被命名為“Frisbie”。

1966年,設計師Ed Headrick設計了第一塊職業飛盤。兩年后,新澤西州Maplewood的高中學生在夏令營期間,融合橄欖球、足球和籃球等規則,發明了極限飛盤。隨著玩法確立下來,周邊的高校掀起飛盤運動熱,還成立了相關協會,飛盤在歐美的受眾基礎日益擴大。
說到飛盤運動在中國的發軔,不得不提到一部經典美劇《大西洋底來的人》。這部1977年由NBC美國全國廣播公司拍攝的科幻系列劇,為我國引進的首部美劇。
該劇熱播的同時,也帶火了一批西洋流行物什,其中便包括飛盤,這個造型奇特如UFO的圓盤,與其關涉的沙灘、度假等意象,在物質并不豐裕的當刻,對于重塑國人運動和消費觀念有著極強的效用。

2000年在上海舉辦的上海國際極限飛盤公開賽,可視作飛盤運動在國內由零散走向組織化、常態化的標志。彼時,參賽者大多為駐華辦公的外國人。
此后短短幾年內,北京“Big Brother”俱樂部、上海滬蛙飛盤俱樂部等專業隊伍相繼涌現。2006年,深圳有了國內第一個飛盤網站,在這股氣侯的帶動下,更多民間社團加入到飛盤運動的行列中,形成了影響力較廣的生態圈子。
盡管看起來操作簡單,發展到今天,飛盤運動已衍生出十幾種玩法,包括極限飛盤、擲準飛盤、躲避飛盤等等。目前,我國最流行的是極限飛盤(Ultimate),這項運動又稱團隊飛盤,采取七人制,比賽沒有裁判,選手男女不限。
戰術方面,極限飛盤要求進攻雙方在100m * 37m的長方形場地進行對抗賽,借助各種方式的跑動、相互傳遞,將飛盤投擲進得分區即可得分。

和籃球、足球等強對抗性的團體競技項目比起來,極限飛盤雖在規則設置上略有重合,但整體運動強度不大,參與門檻低,尤其是改良后的新型極限飛盤,“極限”二字更像個點綴,因此畫風更為紳士,對女生具有天然的友好性。
另一方面,類似易于上手、沒有肢體沖撞的特點,讓飛盤運動在部分人看來,注定難登“大雅之堂”。
單是從國際體育界對飛盤的態度中,便能窺出些蹊蹺。早在1985年,世界飛盤聯合會(WFDF)便已成立,極限飛盤也在2001年被世界運動會(World Game)列為正式項目,但在2020東京奧運和2024巴黎奧運前,飛盤的兩次入奧申請均以失敗告終。

一個沉淀著悠久發展歷史的舶來符號,小眾趣味項目,何以躍升為潮流象征?

在視飛盤為炒作的人看來,比起正經運動,飛盤糅合了更多的階層身份意味。
作家蔣方舟曾發出感嘆:“馬拉松是中產的廣場舞。”近幾年,從馬拉松、健身到露營,從飛盤、滑雪到腰旗橄欖球,再到路亞、飛釣等釣魚的流行分支,閑不住的中產似乎總在游獵新的目標,既能彰顯精致的生活態度和趣味,又能予人健康、自律的加分印象。
而它們所招致的詬病和嘲諷,往根上刨也不難理解,那就是當運動規則不斷簡化后,成為一種跟風、時髦的行為,其原有的物理驅力,尤其是以古希臘奧林匹克精神為代表的價值觀便被大幅消解,乃至扁平為“雞肋感”凸顯的儀式,穩居鄙視鏈底端。

要試圖叫板這種論調,或提供些補充性的糾偏,得先將目光落在當下。以“全民健身”等政策的提出為契機,運動健身早已邁向“分眾”時代,延伸出具體而多元的內涵。換言之,每個人都可以根據自身需求和現實條件,選擇最適配的項目。
拿上述幾種“新興中產運動”來講,參與者的日常多被工作填滿,只能利用午休、周末等碎片化的空閑,進行些解壓消遣的活動。而在極限飛盤的案例中,男女混合、易于上手的特點,又沖淡了運動的專業屬性。
此時,飛盤更像是一種新型社交貨幣,方便了人們以低成本的組團方式,攫獲運動的滿足和歸屬感。
至于這種以社交為基底的運動,和其他硬核的團隊項目比起來,是否注定更“low”,其實本無爭執的必要。就像足籃排等球類運動,其推廣和普及也搭載了一定的社交功能,極限飛盤和與其類似的新物種,說到底只是借了分享平臺的興起,在單個維度上走得更遠、曝光更頻繁。
然而,正是這種以獲贊為出發點的曬圖機制,催生了飛盤在民間的又一罪狀:裸露的“性暗示”。
翻開多篇情感和措辭激烈、正面炮轟飛盤的文章,都能發現相關的評價。
“飛盤集合了社交、撩騷、秀蜜桃臀等諸多先鋒元素,可就是和運動無關。”在一篇題為《你是玩飛盤嗎?你是饞她身子!》的爆款文中,作者如是說道。
其控訴的出發點,系于近來侵占小紅書等平臺的“飛盤局”美圖,上鏡者多為身材姣好、英姿颯爽的俊男靚女,身著Lululemon、Nike等氪金裝備,盡情展示傲人的曲線。加上男女共賽,難免讓人生出微妙的聯想。
不僅如此,許多飛盤場地和俱樂部為了納新,還會效仿旅游景區,提供專門的拍照服務。批量產出的濾鏡和大片越是養眼,越坐實了玩飛盤=擺拍,令其在公眾視野里的定位逐漸跑歪。

有人順勢發明了“飛盤媛”等詞匯,用來指稱那些打著運動的幌子、靠“軟色情擦邊球”引流吸粉的女網紅。
除了飛盤,當前許多體育賽事中潛在的性別話語,都正經受著嚴格的審視和解剖,這無疑和席卷全球的性別平權趨勢分不開。而區別于足球寶貝等噱頭般的花瓶形象,國內玩極限飛盤的人,本就以女性居多,此時用一個帶有負面色彩的綽號,將其定義為某種下三濫的運動,未免有刻板和污名化之嫌。
事實上,任何運動場合都存在好面子、博眼球的人,其背后的欲望作祟,和性別并無絕對的關聯。真正熱愛飛盤運動的玩家,也斷不該因此被誤解。
與其將圍繞飛盤的極端情緒對峙,歸結為偶發事件,毋寧說任何小眾的運動,在走向更大舞臺前,都要經歷從“賦魅”到“祛魅”的蛻變過程。
同樣地,國內飛盤運動的生意經,目前仍處在催熟階段。

對每個接觸新領域的人來說,化身“裝備黨”,無疑是將氣勢拉滿的捷徑,極限飛盤的愛好者也不例外。
前文提到的名牌緊身衣、球鞋等,是年輕人凹造型的首選。
從頭武裝到腳,站在聚光燈下,不管有幾成技術實力,都能賺足全場的注視。通過和其他運動潮品的銷售鏈捆綁,飛盤隱性的利潤空間得以進一步拓寬。
除了周邊裝備,作為核心要素的飛盤,也正搭上增長的快車道。目前,我國生產飛盤器材的本土公司主要有兩家,分別為杭州的翼鯤飛盤和深圳的艾克飛盤,二者運營飛盤已長達十幾年。另有一些嗅到商機的戶外品牌,緊跟著出現在了瓜分市場的行列中。

值得注意的是,在天貓、京東等平臺,普通款飛盤的售價并不高,多在50-100元左右,真正暴利的,是走高端路線的定制款飛盤。
從2021年開始,諸多奢侈品牌先后與飛盤聯名,前有Neighborhood的唱片飛盤,后有Supreme的耶穌禱告印花飛盤,連香奈兒也推出了一款碳纖維飛盤,價格高達11000美元。
一些迅速崛起的新消費品牌,譬如植物基Oatly、三頓半等則通過將Logo印在飛盤上,爭取刷臉和出圈的機會。
就像由球星親筆簽名的籃球、足球等體育用品,比起入門裝備,這類飛盤更像是專為高凈值人群打造的收藏品,其款式的選取大有學問。此外,瞄準年輕人標榜個性的需求,DIY藝術飛盤、盲盒飛盤等垂類亦不斷問世,如同游戲中可穿戴的皮膚,誘惑著大群目標受眾。

誠然,任何戶外運動要保持旺盛的生命力,不能光會耍嘴皮子,在裝備上做文章,“場景”的搭設同樣重要。
所謂“場景”,在飛盤運動中指向的主要是比賽場地、俱樂部等因素。現階段,國內的極限飛盤深受場地條件制約,參賽者基本都是在100m*68m的足球場上玩,繼而導致了占用場地等副作用。
場地運維的成本也是個問題,以北京市朝陽區為例,一般的室外足球場地按面積不同劃分,僅2小時的租金便達1000元。如果附帶上教練、器材、打車、手套、攝影等服務的費用,盈利空間就更薄了。
為削減比賽負擔,近來飛盤運動“俱樂部化”的趨勢越來越明顯。據不完全統計,截至今年5月3日,全國已有飛盤俱樂部和社群206個、高校飛盤隊157支。部分活躍的社群,會員數甚至多達成百上千。
然而“結盟”數量的井噴,不僅加劇了場地難訂,也無助于實現收支平衡。刨去各種名頭的費用,一場飛盤活動的毛利潤約在2000-3000元左右。
以每周6-10場飛盤局來算,一個俱樂部每月的收入在6-10萬浮動,若沒有廣告贊助等紅利,很難獲得穩定、可持續的增長。
為了賺錢,個別俱樂部選擇另辟蹊徑,例如伙同相親機構,做起“飛盤相親”,并對參與者提出了一長串“入會要求”。可以想見,這種脂粉氣十足的做法,只能讓飛盤離大眾更遙遠,且徹底淪為婚戀市場的附庸。

中下游業務方面,不少人寄望于靠青訓、官方賽事等渠道,來激活飛盤的受眾面,打開市場體量。遺憾的是,飛盤雖已在多所高校形成專業隊伍,但暫未被大規模納入特色體育課,因此缺少相關知識科普、孕育和輸出人才的橋梁。
在賽事舉辦上,即便是已經成功舉辦了22屆的上海公開賽,因沒有強大的贊助商坐鎮,飛盤運動的整體商業化進程也頗為緩慢。可見,飛盤這門看起來吃香的生意,距離真正“破圈”,成為全民化的產業,注定還隔著一段距離。

所幸,拐點已經到來:5月8日,中國飛盤選手王逸鵬被美國底特律Mechanix隊相中,成為首個入選美國職業極限飛盤聯賽的國內運動員;2028年的洛杉磯奧運會,主辦方美國作為飛盤運動的老家,有相當概率促成飛盤“入奧”。
屆時,飛盤在國內的認可度必將迎來飛躍,連同國家隊的籌建,也將正式提上日程。
在那天到來前,從業者能做的,無非是少打歪主意,真正立足于玩家們靈活的需求,提升產品和服務質量,以便讓這塊均重不到200克的小圓盤,在半空飛得更久一點。
參考資料:
1.《你是玩飛盤嗎?你是饞她身子!》,三表的表,三表龍門陣
2.《飛盤,讓年輕人上癮的新潮運動》,柳牧宗,鈦媒體
3.《被露營支配后,年輕人又對飛盤上癮了》,趙若慈,豹變
排版|林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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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標題:《接盤俠,為何越來越多?》